作为一名应届毕业生，观看这个纪录片的时候感到无比亲切熟悉，产生的思絮更是海潮一般将我淹没，让我仍不住写下这篇文字记录当下的想法。海明威说“离开了巴黎，我才能写巴黎。”大概也只有离开了高考，我才有资格，才有足够的眼界去评价高考，去反思自己少年时代所受教育的得失与否。
片子的选材广泛，从毛坦厂、衡水中学为代表的应试教育模式、到北大附中的公民教育，甚至是脱离高考的留学之路，不同的人群、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理念都有涵盖到。“高考”二字早已不是单纯的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在不断的反思和求变之后，道路和途径无疑是拓宽增加了很多。但是教育的改变真的能带来公平，又或是学生素质的提高吗？
第一二四集中记录的应试教育的情况，大概是最普遍的中国家庭的情况。处于二三线城市，经济条件普通的家长把改变阶级的情况寄托在孩子身上，辞去工作陪读，为每一次考试成绩的波动涌现出希望，或是绝望。学生们可能并不清楚高考会对他遥远的未来有多少影响，但他们能看到自己肩上背负着的沉重责任，那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复读学校迎合家长的焦虑心理，开展高压式管理，以巨量作业和考试，将知识强行灌输进学生的脑海中。在这样的模式下，学习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即学到知识。片中毛坦厂中学和精英中学的学生们在天不亮的操场如倾泻一般狂背英语，看得让我疑惑，这样的死记硬背实在是太事倍功半了。
“存在即合理”被很多人用来为高压式教育作辩解。他们认为，在教育资源匮乏的地区，结合成本和可行性考虑，标准单一、应试的现行高考是选拔人才的最好方法。能从百万人中脱颖而出的，一定是最优秀的。而高压式教育又极致的符合这种考查方式。为了且先不论这样的教育模式给身心健康带来的危害，这种模式已经丧失了教育的部分意义，忽视了教育对于人的培养作用。千人一面地大喊口号、千人一面的学习方法、千人一面的解题思路，最多是作文里的辞藻不太一样，这样的模式又怎么可能培养出独立思考、批判思维？孔子说“君子不器”，而这种模式正是把人培养成最纯粹的“器”。种种现象，比如正在盛起的民族主义浪潮、舆论单一化与此脱不了联系。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说有人束缚了大众的思想，因为大众本身就没有被教育出思考的能力。
而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教育者已经开始意识到这种教育方式的落后，与城市发展不匹配，因此开始推行素质教育。我自己也是在这种模式下成长起来的。教育资源的充沛与较低的分数线是推行这种模式的先决条件。除去课本知识的学习外，家长和学校会鼓励学生进行音乐、美术、体育、社交、竞赛方面的发展，培养所谓“独立思考”、“领袖气质”。“在多样的活动中培养学生素质”是学校的口号。如今回想起来，活动是有了，确实也挺快乐教育的，但是素质上的提高怕是收效甚微的，大多数活动只是走个形式走个过场。我自己也曾担任一把手组织校级的科技节，所以很清楚，所谓活动，对于校方的宣传作用远远大于学生的素质培养作用。号称自主的学生会也只是学校的行政机关之一，没有议事决策的作用。对我个人而言，提高素质、开阔眼界、锻炼批判性思维的途径，主要还是校外的自我阅读积累，而对于这方面学校的引导几乎没有。不是说列个读书清单就是培养学生阅读习惯，甚至有时让学生读完一本书也不会有太大收获，重要的是对于内容的反思探讨，对于书的社会背景知识研究，而这类本应是教育者的引导责任却没有被落实。况且，素质教育仍难离开应试的怪圈，高考考核内容的死板性、单一性决定了在高考这一关，素质教育就是比不过应试教育。只不过是从“高考就是一切”，变成“一切为高考让路了”。考试内容不改，素质教育注定不会被真正重视。
在我看来，素质教育带给优质教育地区学生们的唯一好处，是在轻度的学习压力下，让他们有自我发展的时间，这大概与教育者的所设想的路径是截然不同的。高三一年，我有时间阅读三十四本与应试无关的书，偶尔练习吉他，每天晚上还有时间看看scboy的直播听黄旭东扯淡闲聊，保持每天七小时的睡眠，就这样还能考上SJTU。然而这是否就是堕落和不公平？我也不这么认为。享有优质的教育资源，意味着让我们这类学生可以减轻无意义的选拔竞争的压力，从而有时间能去自我发展一些真正的学习能力、批判思维、国际视野，这些能力大概是要比机械刷题强行记忆要有用一些的，也是真正的“素质”。然而能自主发展出这样能力的同学，终究还是少了点。享受着分数线的优势，毫无自觉，一味玩乐浪费时间的人也比比皆是，素质教育大概是起到了反作用。
比素质教育更进一步的是什么？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然而第六集中，北大附中校长所推行的公民教育深深震撼了我，并且使我意识到，这是远比素质教育更重要的一种教育。书院制、议事会、学生自主决策，这真的是在培养学生的民主意识，有古罗马古希腊之风。片中校长甚至严令斥责占用议事会处理行政类事物的行为，可见校长的理念是十分明晰的，为的是改变中国人淡薄的公民意识。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写到“一个良好的社会建立之前，先要有良好的社会精神。”过去，人们靠宗教，而现在，大概就要依靠公民教育了吧。公民意识的提升，是法制民主进步的基石，是社会发展的推动力。一定程度上，公民教育也是最接近我心中教育的本质的。然而仍需指出，公民教育只有在北京这样拥有顶级教育资源的地方才能被试点，况且北大附中学生们大致也有着非凡的背景。如果一个社会中所有学生都接受公民教育，那肯定是好事，但如果只有精英的孩子接受公民教育，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么看来，三种教育，应试教育、素质教育、公民教育，有可能是三个阶级的教育理念，培养出的人大概也将会是三种不同的吧，尽管没有优劣之分。天天有人说高考真的能实现阶级的流动吗，让人不禁反问一句是真的吗？一定程度上可能是这样。但是要看到，付出同样的努力，毛坦厂的学生上一本，大城市的学生上985，北上的孩子上清北，甚至藤校。付出了巨量的努力，可能才能让自己的孩子达到别人的起点，仅此而已。单论一场高考考试，可能它是公平的，但是教育资源的分配绝不是公平的，在其背后又有着经济发展不平衡的深层次原因。解决教育公平问题，仅仅从高考下手绝对是盲目的。
作为一个有幸投胎在上海的学生，一个教育制度的受益者，写下这篇文字时我一直在反思，在庆幸，在惭愧。《高考》这部纪录片挺好的，它从一个小的切入点揭示社会现象，可是这些问题又如何被解决呢？反问之后，只剩下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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